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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用放大鏡才能在地圖上找到”的綏芬河,為何成了抗疫前線?

作者: 來源:新華社客戶端 2020-04-19 09:26:45

新冠肺炎疫情來襲,這個位于黑龍江東南角、曾被人戲稱為“要用放大鏡才能在地圖上找到”的中俄邊陲小城,突然成為舉世目光聚集的焦點

綏芬河在哪?為什么是綏芬河?這座百年口岸的誕生與發(fā)展,充滿著各種各樣的偶然,也孕育著各種各樣的必然,從幾個歷史長河的精選片段中,我們來尋找答案

76歲的李恩泰在中俄邊境小城綏芬河生活了一輩子,他從沒想過,這座中國東北邊陲的“百年口岸”,會以這樣的方式“出名”,比當年用暖水瓶換魚的故事動靜還大。

1987年,綏芬河市與俄羅斯的波格拉尼奇內(nèi)市,用兩張白紙和復寫紙完成了第一筆交易。1000只氣壓暖水瓶和10萬公斤蘋果,交換了3萬公斤比目魚和5萬公斤明太魚,小城從此成為中俄邊境線上耀眼的“珍珠”。

4月15日,綏芬河口岸。這也是綏芬河第三代國門。張濤攝

新冠肺炎疫情來襲,這個位于黑龍江東南角、曾被人戲稱為“要用放大鏡才能在地圖上找到”的中俄邊陲小城,突然成為舉世目光聚集的焦點:3月27日至4月13日,經(jīng)黑龍江綏芬河口岸入境2497人,截至4月14日24時,綏芬河口岸累計輸入新冠肺炎確診病例334例,還有無癥狀感染者37例。

一時間,常住人口僅7萬的小城成了抗“疫”前線。

綏芬河在哪?為什么是綏芬河?這座百年口岸的誕生與發(fā)展,充滿著各種各樣的偶然,也孕育著各種各樣的必然,從幾個歷史長河的精選片段中,我們來尋找答案。

制圖:林強

因融通而生

每天上午9點30分左右,都會有一趟“綠皮”火車緩緩駛離綏芬河火車站。和大多數(shù)“綠皮”火車一樣,它的內(nèi)飾十分普通,不過列車車頭上懸掛著中國國徽,彰顯了它國際列車的身份。

在邊境貿(mào)易中,中國對蘇聯(lián)的勞務出口數(shù)量不斷增加。圖為1989年7月,綏芬河市火車站等候國際列車的人們。新華社記者周確攝

火車開行5分鐘左右,會從一座橋身上鐫刻著“1903年造”的鐵路橋上穿過,這座曾被稱為“遠東第一橋”的俄羅斯風格鐵路橋歷盡滄桑。

再過幾分鐘,它會穿過擁有高高穹頂、俄式窗廊的百年綏芬河老火車站,穿過3號洞、2號洞,穿過國境線,駛向不遠的俄羅斯小站格羅迭科沃……

1903年1月,清政府設立“總理綏芬河鐵路交涉局”,綏芬河第一次以一個城市的身份出現(xiàn)在地圖上。

如果沒有鐵路,也許根本不會有這座城市。最初,小城與鐵路本無緣。

19世紀末,沙皇俄國為了自己的戰(zhàn)略目標,在中國領土上修建了一條以哈爾濱為中心,西至滿洲里,東至綏芬河,連接符拉迪沃斯托克的“中東鐵路”。

這條鐵路原本打算在當時的東寧縣三岔口修建,并以東寧境內(nèi)水系綏芬河作為站名。可修筑中工作人員發(fā)現(xiàn),當?shù)氐牡刭|(zhì)結(jié)構(gòu)并不適合修建鐵路,鐵路只得向北移動了50多公里,這就是現(xiàn)今沒有綏芬河流過的綏芬河市。當時,小城依山而建,林木豐茂,我們至今也很難在文獻中準確找到對其之前歷史的更多記載。

1903年中東鐵路建成,因其距俄羅斯對應口岸波格拉尼奇內(nèi)16公里、距俄遠東最大港口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210公里的獨特地理位置,迅速成為連接東北亞和走向亞太地區(qū)的“黃金通道”,這也奠定了綏芬河地區(qū)交通、通訊、通商的基礎,使它得以與符拉迪沃斯托克、哈爾濱近乎同步的發(fā)展。

據(jù)綏芬河市官方史料記載,1923年3月,東省特別區(qū)行政長官公署設綏芬河市政分局;1927年4月,國民政府成立東省特別行政區(qū)綏芬河市;1933年7月,綏芬河公署成立,隸屬偽北滿特別區(qū)公署。1930年代,有俄、日、朝、英、法、意、美等18個國家的使節(jié)和商賈云集于此,文化和經(jīng)貿(mào)交流異常繁榮活躍,五顏六色的各國旗幟林立市區(qū),時稱“旗鎮(zhèn)”和“國境商業(yè)都市”,并獲得了“東亞之窗”的美譽。

綏芬河還在中國東北邊陲最先開通了火車、汽車,最先有了電燈、電話,被冠之“文明中心”。彼時,來自內(nèi)地和多個國家的商人有1萬多人,常年往來于綏芬河與符拉迪沃斯托克(海參崴)之間,從事邊境貿(mào)易,人稱“跑崴子”。

1989年5月中旬,蘇聯(lián)伯力醫(yī)學院的6名師生和蘇聯(lián)外貿(mào)部門的官員結(jié)束在黑龍江的學術交流與業(yè)務洽談后,準備從綏芬河市乘火車返回蘇聯(lián)。新華社記者周確攝

在今天已經(jīng)被改造為中東鐵路紀念館的綏芬河老火車站內(nèi),通過一幅幅老照片,我們可以窺探到鐵路為這座邊陲小鎮(zhèn)帶來的繁榮,而在綏芬河老城內(nèi),一座座俄式建筑,也記錄了這座小城曾經(jīng)的繁榮。

與鄰國俄羅斯的交流、融通,是綏芬河與生俱來的特質(zhì)。

因窗口而興

在綏芬河新國門的連廊內(nèi),在綏芬河老火車站的展廳內(nèi),在綏芬河博物館的展示墻上,你都會看到一張關于元宵節(jié)燈會的老照片。

1987年,當時的國務院經(jīng)貿(mào)部授予綏芬河市對蘇開展貿(mào)易和經(jīng)濟合作的權(quán)限。山城站在了新的歷史起跑線上。從此,田園般的生活中注入了“國際意識”。燈會,亦是如此,那時候,每年的元宵節(jié)燈會,幾乎就是一場貿(mào)易洽談會。

改革開放初期,綏芬河還是一個“一條馬路、一盞燈,一個喇叭全城聽”的萬人小城。隨著中蘇關系緩和,上世紀80年代末,綏芬河市開始與相鄰的波格拉尼奇內(nèi)開展貿(mào)易合作。貿(mào)易一開,綏芬河迅速成為中國東北開放的一扇窗口。

黑龍江省綏芬河市海關人員在檢查出口物資。(1987年11月25日)新華社記者許萬育攝

在不斷探索中,邊境貿(mào)易在綏芬河慢慢展開了。1987年10月26日,綏芬河與濱海邊疆區(qū)易貨貿(mào)易正式開通,在天長山腳下小綏芬河南中俄邊境附近,雙方設立一處鑄鐵手動擋桿,用以規(guī)范過境人流和車流,這就是綏芬河的第一代“國門”,現(xiàn)在,這道國門正安靜地佇立在綏芬河的中俄邊境線上。

這是綏芬河第一代國門(2019年9月攝)。新華社記者馬曉成攝

已經(jīng)退休的原綏芬河市中蘇友好協(xié)會會長李恩泰,以前總愿意和老伴一起到綏芬河國門那走一走,看看已經(jīng)正式投用的第三代國門,再看看已經(jīng)“退役”的第一代、第二代國門。

“興邊通貿(mào),讓綏芬河有了今天?!崩疃魈┱f。

1991年10月1日,第二代國門落成使用,綏芬河擁有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國門。

這是已經(jīng)“退役”的綏芬河第二代國門(2019年9月攝)。新華社記者馬曉成攝

如果說第一代國門見證了綏芬河現(xiàn)代邊境貿(mào)易的開始,那么這座集過客、過貨和旅游觀光為一體的建筑,見證的則是綏芬河口岸的迅速成長。從上世紀80年代末汽車臨時過貨運輸口岸到1994年成為國家客貨運輸一類口岸,綏芬河在貿(mào)易中迅速成長,一個邊陲小鎮(zhèn)成為遠近聞名的“國境商都”。

2012年8月,綏芬河第三代國門正式開始建設,2014年底新國門建成。第三代國門高51.8米,長81.8米,跨度54.1米,雙向8車道通行,國門主體建筑共分九層,氣勢雄偉。

這是正在使用的綏芬河第三代國門(2019年9月攝)。新華社記者馬曉成攝

站在新國門上,人們可以眺望對岸的俄羅斯和往來中俄兩國的車輛、人群,還可以看到手動擋桿的一代國門和已經(jīng)“退役”的二代國門。

“從鑄鐵擋桿、到二代國門,再到今天雄偉的新國門,它們記錄了綏芬河市的發(fā)展,也記錄了綏芬河作為中俄經(jīng)貿(mào)往來窗口的日益繁榮。”李恩泰說。

作為中國向北開放的窗口,從來都是綏芬河的使命。

因流動而靚

初到綏芬河的外地人,常會誤以為自己走出了國門。

這里可以用盧布作為流通貨幣,滿大街都是俄語標牌,金發(fā)碧眼的俄羅斯人在街道上幾乎隨處可見,其貌不揚的老大爺,可能也會說上幾句俄語。

中蘇貿(mào)易業(yè)務人員在綏芬河市車站驗收貨物。(1986年7月25日發(fā))新華社記者劉向陽攝

在綏芬河,幾乎人人心里都裝著買賣,如果你和一位等紅燈的出租車司機在不經(jīng)意間提起匯率時,多半他會隨口說出來,因為他很可能還經(jīng)營著一家小型貿(mào)易公司。

這一切,都源于市場給綏芬河人留下的深刻烙印。

“不管在街上還是商店,大人小孩見到老外就說‘欠欠’(交換之意),隨時隨地就做買賣?!苯椃液由倘死畎鄄ɑ貞洰斈陥鼍皶r說。上世紀90年代,俄羅斯輕工產(chǎn)品匱乏,成就了綏芬河的“易貨貿(mào)易”。當時綏芬河幾乎全民“欠欠”,當?shù)厝苏驹诮稚嫌寐糜涡?、運動服等輕工產(chǎn)品交換俄羅斯人的手表、呢子大衣、望遠鏡等物品。

蘇聯(lián)游客由綏芬河口岸入境,到中國游覽觀光。(1989年6月3日發(fā))新華社記者周確攝

“那時候在此地做買賣的,三分之一是本地人,三分之二是外地人。綏芬河每天有一列回俄的列車,乘客全是扛著各種大旅行包滿載而歸的俄羅斯人。”李佰波說。

幾年前,“欠欠”重現(xiàn)綏芬河,不少俄羅斯人又來“擺攤”,一時間勾起了許多綏芬河人深處的記憶。起初,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語言,不能直接溝通怎么做買賣,有一個計算器就夠了。要多少錢,直接按下數(shù)字,你來比劃我來猜,其實也不是問題。

蘇聯(lián)伯力醫(yī)學院6名師生在綏芬河市商店購買中國化妝品。(1989年6月3日發(fā))新華社記者周確攝

“隨著‘欠欠’,語言什么的也就都會了。”李佰波說。

為解決這種散亂無序的交易狀態(tài),綏芬河市籌建起一座3000多平方米的五層樓宇,取名青云市場。正是這個擁有560個攤位的市場,讓綏芬河一躍成為當時中俄沿邊開放地區(qū)最活躍的商貿(mào)中心之一。

這位俄羅斯姑娘第一次到黑龍江綏芬河旅游兼作小生意,她在該市青云輕工市場里,正將3元錢一串的塑料項鏈賣給中國商販。(1992年7月20日發(fā))新華社記者周確攝

“那時生意太火了,一個月賺幾十萬的人有不少?!?8歲的浙江商人蔡慶輝是第一批入駐青云市場的客商。他回憶,那時的商場人山人海,喧囂不絕,成為中俄商家眼中的“淘金地”。隨著中俄傳統(tǒng)邊貿(mào)變化,如今青云市場商品覆蓋服裝、鞋帽、日用百貨等上萬個品種,成為中國南方輕工產(chǎn)品和機電產(chǎn)品開拓俄羅斯市場的“門面”。利用多年積累的俄羅斯客商與人脈,青云市場正向?qū)Χ黼娚獭蕵?、餐飲、文化、旅游等多領域進軍,近幾年平均年交易額達10多億元人民幣。

疫情來襲前,俄羅斯女孩列娜非常喜歡來綏芬河購物。“中國商品性價比很高?!绷心雀嬖V記者,她來自俄羅斯海濱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,距離綏芬河約200公里,她常搭乘客車往來兩地。

先購物,再去馬克西姆餐廳吃飯,周末的時候可以在綏芬河的電影院看看電影,在酒吧里聊聊天……

那時,寬敞、整潔的綏芬河客運站國際候車大廳里,經(jīng)常可以看見數(shù)十位像列娜這樣喜歡中國商品的俄羅斯女士,帶著厚重的包裹排隊候車,符拉迪沃斯托克、烏蘇里斯克、斯拉維揚卡,在這些城市中,綏芬河是個響亮的名字。按規(guī)定,她們每人每次最多可攜帶50公斤貨物出入境,這里的長途客車特意加掛了貨物拖車。

流動,是口岸和口岸人的天然基因。

4月15日,高空俯瞰黑龍江省綏芬河市城市樓群。(無人機照片)張濤攝

因“大愛”而“戰(zhàn)”

許多綏芬河人都說,這座小城現(xiàn)在太難了,小小的肩膀扛起了不能承受之重。疫情來襲之初,綏芬河一直保持著本土病例為零的紀錄。如今,往日繁華的口岸,不得不按下客流暫停鍵。

4月15日,高空俯瞰黑龍江省綏芬河市城市樓群。(無人機照片)張濤攝

綏芬河是中國僅有的兩個擁有公路、鐵路兩個一類口岸的對俄口岸之一,也是中俄經(jīng)貿(mào)大省黑龍江最大的口岸,其公路口岸擴能改造完成后,有24條出入境旅客通道、12條貨檢進出境通道,口岸年通關能力達到600萬人次、車輛55萬輛次、貨物550萬噸。鐵路口岸經(jīng)過多年擴能改造,換裝能力達3300萬噸。

客流雖然按下了暫停鍵,但口岸的窗口職能,依然在發(fā)揮著作用。綏芬河是俄羅斯遠東地區(qū)許多城市的“菜籃子”,這幾天,綏芬河的蔬菜大棚里,員工在做好防護的前提下,依然忙碌著,他們種植的蔬菜,將由俄羅斯運輸公司協(xié)助出口至遠東地區(qū)。作為中俄最大的鐵路貨運口岸站之一,標志著這座城市活力的火車笛聲依然不斷在小城上空鳴響,一輛輛俄羅斯進境的貨運列車,還在承載著兩國的經(jīng)貿(mào)往來。

4月11日,在綏芬河一大型超市,市民在挑選蔬菜。新華社記者董寶森攝

邊陲小城拉響疫情警報,國家和黑龍江省有關部門迅速行動,“外防輸入、內(nèi)防擴散”。國家衛(wèi)健委日前已經(jīng)組派工作組和專家組趕赴綏芬河;一些從湖北歸來的黑龍江省醫(yī)護人員,剛剛結(jié)束休整,又重新披上白色“戰(zhàn)衣”趕赴口岸一線,為了同胞的健康,為了全球攜手抗疫,保持拼勁打好新戰(zhàn)“疫”。

4月16日,在位于綏芬河市的負壓帳篷式移動實驗室,中國疾控中心病毒病所援助綏芬河檢測隊隊員盧學新(左)與同事準備進行樣本檢測。新華社記者楊思琪攝

黑龍江省對所有入境人員實行閉環(huán)管理、分層救治,綏芬河則全市總動員,全力戰(zhàn)“疫”。

小城大愛,春暖無聲。邊境線上冰凌花已經(jīng)破冰盛開,戰(zhàn)“疫”過后,百年口岸必將煙火重生,喧鬧重現(xiàn)。(來源:“新華每日電訊”微信公號記者李鳳雙、鄒大鵬、馬曉成)


編輯:池研 責編:池研